白话版《北史》·杜弼传 原文
杜弼,字辅玄,中山曲阳人。祖父杜彦衡,任淮南太守。父亲杜慈度,任繁时县令。
杜弼从小聪明敏捷,家中贫穷买不起书,十三岁那年寄住在郡中的学校内读书。同郡人甄琛任定州刺史,考试学校的生员,对他策问,他对答如流,声音响亮。甄琛十分惊叹诧异,命自己的两个儿子甄楷、甄宽与他交往。州牧任城王高澄听说后召见他,询问后也大加叹赏,认为他有辅助天子的才干。高澄和甄琛到京城洛阳又称赞他,丞相高阳王等多次推荐,但因为他的父亲和祖父官职低微,所以不被征用。他因建立军功,才离开家任征虏府的墨曹参军,负责记录文书。他善于写文章,常被世人们推崇。孝昌初年,任太学博士,又迁任光州曲城县县令。为政清廉,远近的百姓都称赞他。他的父亲在家乡被贼人害死,他居丧六年。因正常调迁,任侍御史,御史台中他写的弹劾奏章,都受到信任和重视。仪同窦泰率军西讨,朝廷命杜弼为监军。窦泰作战失利自杀,杜弼与下属六个人逃至陕州。刺史刘贵将他们锁拿,送至晋阳。神武帝高欢责备他不劝谏窦泰,因房谟劝说,他才免于死罪。
多次升迁,他官至大行台郎中,又被神武帝任用,掌管机密,很被信任和厚待。神武帝高欢偶尔疏忽没有来得及口授,就让杜弼写文告,只交给他一张白纸,让他装模作样地宣读。他找机会劝高欢代魏自立,高欢不同意,拿起棍子将他打走。相府法曹辛子炎咨询事情说了“取署”两个字,他把“署”字读成了“树”,高欢恼怒他犯了讳,对他进行杖责,杜弼进前解释说:孔子还把“在”读成“征”,辛子炎可以饶恕。高欢骂他说“:明明知道我在发怒,又引经据典。”呵斥他出去。他才走十多步,高欢又将他喊回来,辛子炎也被宽宥。高澄在邺城听说后对杨忄音说“:父王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,天下的人都可以得到好处,岂独我一个人呢?”
当初,高欢从晋阳率兵东进,为改变..朱荣贪婪的政风,在行军路上,不让士兵入村骚扰,不饮村社中的酒。平定洛阳之后,贿赂取利之风渐渐盛行。杜弼看到在职的文武官员很少有廉洁自守的,把情况告诉了高欢。高欢说:“你往前来,我对你说。天下浑浊动乱,贪取财利的习俗相沿已经很长时间。现在我军将领们的家属大多住在关西,黑獭常常用重利招引诱惑,他们考虑着是去是留,情绪很不稳定;江东还有一个叫萧衍的老头,专门在南梁提倡士大夫的等级和礼仪音乐,中原一带的士大夫都很向往,认为那里是文化的正统所在。我如果急于严肃纲纪法律,恐怕将领都会投奔黑獭,读书人都去投奔萧衍,我还靠什么建立国家?你暂且等一下,我不会忘掉这些的。”沙苑之役开战之前,杜弼又请求高欢先除掉内部的贪污腐败分子,再去讨伐外来的敌人,指出许多勋贵要员抢掠百姓的事。高欢听后也不答话,便命军士们拉开弓,箭上弦,举起刀,挺起矛,站在道路两旁,让杜弼从中间走过,并宽慰他说“:一定不会伤害你。”杜弼战战兢兢从中间走过,吓得汗流浃背。高欢然后劝他说:“箭虽上弦却不射出,刀虽举起而不砍下,矛虽然握在手中却不刺来,你却吓得魂飞胆丧。那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的人身体碰着敌人锐利的刀刃,百死一生,纵然有贪婪卑鄙的地方,但他们的作用还是很大的。”杜弼点着头谢罪说“:我这个愚蠢的人不认识这个深刻的道理。”后来在邙山打败敌人,高欢命他写露布,他立即在丝绢上写成,没有起草。因建立功劳,被赐爵为定阳县男。
他奉命到京城拜见天子,魏帝在九龙殿接见他,问:“听说你精于学问,我问一个问题。佛经中所说的佛性和法性,是一样还是不一样?”杜弼答道“:二者原为一理。”魏帝又问:“议论的人妄说,都说法性宽宏,佛性偏狭,这种说法对吗?”他回答“:该宽的时候就宽,该狭的时候就狭。如果论起这两者本来的性体,既不宽宏,也不偏狭。”魏帝问:“既然说该宽就宽,该狭就狭,怎么还会有既不宽宏,又不偏狭的情况?”他回答:“如果必定是宽宏的,则不能成为偏狭;如果必定是偏狭的,也不能成为宽宏。至于既不宽宏又不偏狭,形成的原因虽然不同,但能够形成的道理却是一样的。”魏帝称赞他回答得很好,领他到保存佛经的府库,赐给他《地持经》一部,帛一百匹。杜弼喜好名理佛法,探索其中的奥秘,行军时也常带着经卷。他注释了老子的《道德经》两卷,上表呈送朝廷。迁任为廷尉卿。
南梁贞阳侯萧明等人领兵入侵彭城,大都督高岳、行台慕容绍宗奉命讨伐。朝廷命杜弼任军司,代理行台左丞。临出发时,文襄帝高澄赐给他一匹胡马,说“:这是我马厩中的第二匹好马,我常常自己骑,赠给你聊作纪念。”又命他陈述为政中需要注意的地方,杜弼说:“天下最重要的事情,都不超过处罚和奖赏两种。奖赏一个人可以使天下的人都高兴,惩罚一个人可使天下的人都畏服,这两件事处理得恰当,其他事自然尽善尽美。”高澄听了很受启发,高兴地说:“话虽然不多,道理却很重要。”与他握手告辞。杜弼随部队打败萧明后,又随军出发,在涡阳打败侯景。后来,东魏孝静帝召集著名僧人在显阳殿讲说佛教义理,命杜弼坐在老师的座位上,没有人的辩论能使他屈服。孝静帝感叹道“:这样的贤才如果生长在孔子的家门,又会怎么样呢!”西魏派王思政攻占颍州,朝廷派杜弼到颍州,代理行台左丞,颍州的敌兵被打败后,高澄问:“你分析一下王思政为什么会被擒拿?”他答道“:王思政不明白逆和顺的道理,不明白大与小的情形,不审度强与弱的态势,有这三种弊端,他必定被俘。”高澄说:“古代有逆势而取,顺势而守,国土辽阔的吴国却被小小的越国打败,弱小的燕国却能战胜强大的齐国,你说的这三种道理,怎么能够成立?”他说“:君王如果顺人心,军队数量就不必太多。军队数量多但不强壮,军队力量很强但不顺乎人心,情理偏颇,虽然有这些条件,下达的圣旨却是空洞虚无的条文。现在,这三种道理我们都具备。我说的这些是可以成立的。”
文宣帝高洋任东魏的宰相,杜弼任中书令,仍兼任长史,又晋封爵位为侯。他志在匡扶朝政,所以,知道的无所不说,该做的无所不为。文宣帝受魏孝静帝的禅让,称帝建立北齐,杜弼因参与禅让有功,升任为尉卿,另封为长安县伯。
他常与邢邵一起跟从文宣帝到山东,共同讨论分析事物的是非和道理。邢邵认为人死了还会转生,恐怕是画蛇添足。杜弼说:“生物没有产生,本来就没有。没有却能会有,不会产生怀疑,因为前面的孕育了后来的,这有什么奇怪的呢?”邢邵说:“圣人创设礼仪教义,本来是为了劝勉奖励世人,所以惧怕死了还会转生,只希望万物各随原来的性情。”杜弼说“:圣人的道德合于天地的规范,符合四时变化的要求,说的话都是经典,做的事则成为法则,而你说圣人拿虚无的说教去衡量万物,用诡诈的言词劝勉人们,怎么能使北斗放射光芒,龙宫里蕴藏着盛宝珠的木匣?既然如你论说的,设教可以陶冶性情,弘扬奖励风气,为益之大,没有别的方法能超过的。这就是真正的教育,为什么还说不真实具体?”邢邵说“:吴季札说人死了会无所不至,又说死后形体散尽。如果人死了又能聚集成人,不应该说无所不至啊。”杜弼说“:人死了,骨肉埋在土里,魂灵则无所不至,这便是形体坠毁,魂魄游动,哪里都可以到达。因为灵魂存在,所以说人死了还会无所不至。如果说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,灵魂将会到哪里去呢?”邢邵说“:灵魂对于人来说,就像烛光对于蜡烛,蜡烛燃尽则光亮就会灭掉,人死了灵魂就会消失。”杜弼“:蜡烛因为有材质才会被点亮,体积越大,光亮也越大。人的灵魂则不系于身体,身体小而灵魂不小。所以,孔子的智慧一定不比长狄的短浅;曹孟德的雄才大略,远远地超过崔琰。”后来,他与邢邵通信,前后信札往返再三,直到邢邵理屈词穷才停止。这些书信的内容许多文章都没有记载。
杜弼又以原来的官职任郑州刺史,没有出发上任,就被家里的宾客告发谋反,经过调查没有实据,过了很久才被释放回家,因此不再上朝参拜天子。又因二儿子廷尉监杜台卿处理狱案延误时间,与寺官都被郎中封静哲所诉讼,被流徙到临海镇。这时,楚州人东方白额造反,临海镇被贼兵首领张绰、潘天合等人率兵攻打,杜弼率领全镇人防守,终于使全镇得以保存。文宣帝嘉奖了他,命他管理海州的政务。后来,任命他为海州刺史。杜弼在所任职的地方,能清静待民,廉洁自守,被官吏百姓怀念。他喜好探究老庄道家们幽深微妙的义理,注释了《〈庄子〉惠施篇》和《〈易〉上下系》,合起来称《新注义苑》,刊行于世。
他的性格坦诚质直,在高欢专权的情况下对朝政进行很多匡助纠正。高澄任他为宰相,位在群僚之首。他听说朝廷有关于礼仪的议论,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。文宣帝曾问他“:治理国家当用什么样的人?”他答道“:鲜卑人只能任管理车马的职务,治国应当用中原人。”文宣帝认为是在讥讽自己。高德正身居政要,也不能使他屈从。他还在众人面前批评高德正。德正内心十分忌恨他,多次说他的坏话。高德正还命主书杜永珍秘密启奏杜弼任长史时受人嘱托,大肆操办婚嫁,文宣帝也对他怀恨在心。他倚仗同文宣帝的关系,仍不断陈奏公事。天保十年(559)夏天,文宣帝因饮酒过量,积累杜弼的过失,派人到海州将他斩首。不久又后悔,派人骑快马追赶使者,已来不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