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大唐西域记》·卷一 原文

序一

窃以穹仪方载之广,蕴识怀灵之异,《谈天》无以究其极,《括地》讵足辩其原?是知方志所未传、声教所不暨者,岂可胜道哉!

详夫天竺之为国也,其来尚矣。圣贤以之叠轸,仁义于焉成俗。然事绝于曩代,壤隔于中土,《山经》莫之纪,《王会》所不书。博望凿空,徒置怀于邛竹;昆明道闭,谬肆力于神池。遂使瑞表恒星,郁玄妙于千载;梦彰佩日,秘神光于万里。暨于蔡愔访道,摩腾入洛。经藏石室,未尽龙宫之奥,像画凉台,宁极鹫峰之美?自兹厥后。时政多虞。阉竖乘权,愦东京而鼎峙;母后成衅,剪中朝而幅裂。宪章泯于函、雒,烽燧警于关塞,四郊因而多垒,况兹邦之绝远哉!然而钓奇之客,希世间至。颇存记注,宁尽物土之宜?徒采《神经》,未极真如之旨。有隋一统,寔务恢疆,尚且眷西海而咨嗟,望东离而杼轴。扬旌玉门之表,信亦多人;利涉葱岭之源,盖无足纪。曷能指雪山而长骛,望龙池而一息者哉!良由德不被物,威不及远。我大唐之有天下也,辟寰宇而创帝图,扫搀枪而清天步,功侔造化,明等照临。人荷再生,肉骨豺狼之吻;家蒙锡寿,还魂鬼蜮之墟。总异类于藁街,掩遐荒于舆地,苑十洲而池环海,小五帝而鄙上皇。

法师幼渐法门,慨祇园之莫履;长怀真迹,仰鹿野而翘心。褰裳净境,实惟素蓄。会淳风之西偃,属候律之东归,以贞观三年,杖锡遵路。资皇灵而抵殊俗,冒重险其若夷;假冥助而践畏途,几必危而已济。暄寒骤徙,展转方达。言寻真相,见不见于空有之间;博考精微。闻不闻于生灭之际。廓群疑于性海,启妙觉于迷津。于是隐括众经,无片言而不尽;傍稽圣迹,无一物而不窥。周流多载,方始旋返。十九年正月,届于长安。所获经论六百五十七部,有诏译焉。

亲践者一百一十国,传闻者二十八国,或事见于前典,或名始于今代。莫不餐和饮泽,顿颡而知归;请吏革音,梯山而奉赆。欢阙庭而相抃,袭冠带而成群。尔其物产风土之差,习俗山川之异,远则稽之于国典,近则详之于故老。邈矣殊方,依然在目。无劳握椠,已详油素,名为《大唐西域记》,一帙十二卷。窃惟书事记言,固已缉于微婉,琐词小道,冀有补于遗阙。秘书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尔。

序二

若夫玉毫流照,甘露洒于大千;金镜扬辉,薰风被于有截。故知示现三界,粤称天下之尊;光宅四表,式标域中之大。是以慧日沦影,像化之迹东归;帝猷宏阐,大章之步西极。

有慈恩道场三藏法师,讳玄奘,俗姓陈氏,其先颍川人也。帝轩提象,控华渚而开源;大舜宾门,基历山而耸构。三恪照于姬载,六奇光于汉祀。书奏而承朗月,游道而聚德星。纵壑骈鳞,培风齐翼。世济之美,郁为景胄。

法师籍庆诞生,含和降德,结根深而犇茂,导源浚而灵长。奇开之岁,霞轩月举;聚沙之年,兰薰桂馥。洎乎成立,艺殚坟素。九皋载响,五府交辟。以夫早悟真假,夙昭慈慧,镜真筌而延伫,顾生涯而永息。而朱绂紫缨,诚有界之徽网;宝车丹枕,实出世之津途。由是摈落尘滓,言归闲旷。令兄长捷法师,释门之栋干者也。擅龙象于身世,挺鹙鹭于当年。朝野挹其风猷,中外羡其声彩。既而情深友爱,道睦天伦。法师服勤请益,分阴靡弃。业光上首,擢秀檀林;德契中庸,腾芬兰室。抗策平道,包九部而吞梦;鼓枻玄津,俯四韦而小鲁。自兹遍游谈肆,载移凉燠,功既成矣,能亦毕矣。至于泰初日月,独耀灵台;子云鞶帨,发挥神府。于是金文暂启,伫秋驾而云趋;玉柄才捴,披雾市而波属。若会斫轮之旨,犹知拜瑟之微。以泻瓶之多闻,泛虚舟而独远。乃于轘辕之地,先摧鍱腹之夸;井络之乡,遽表浮杯之异。远迩宗挹,为之语曰:“昔闻荀氏八龙,今见陈门双骥。”汝、颍多奇士,诚哉此言。

法师自幼迄长,游心玄籍。名流先达,部执交驰,趋末忘本,摭华捐实,遂有南北异学,是非纷纠。永言于此,良用怃然。或恐传译踳驳,未能筌究,欲穷香象之文,将罄龙宫之目。以绝伦之德,属会昌之期,杖锡拂衣,第如遐境。于是背玄灞而延望,指葱山而矫迹,川陆绵长,备尝艰险。陋博望之非远,嗤法显之为局。游践之处,毕究方言,镌求幽赜,妙穷津会。于是词发雌黄,飞英天竺;文传贝叶,聿归振旦。

太宗文皇帝金轮纂御,宝位居尊。载伫风徽,召见青蒲之上;乃眷通识,前膝黄屋之间。手诏绸缪,中使继路。俯摛睿思,乃制《三藏圣教序》,凡七百八十言。今上昔在春闱,裁《述圣记》,凡五百七十九言。启玄妙之津,尽揄扬之旨。盖非道映鸡林,誉光鹫岳,岂能缅降神藻,以旌时秀?

奉诏翻译梵本,凡六百五十七部。具览遐方异俗,绝壤殊风,土著之宜,人伦之序,正朔所暨,声教所覃,著《大唐西域记》,勒成一十二卷。编录典奥,综核明审,立言不朽,其在兹焉。

卷一三十四国

○序论

历选皇猷,遐观帝录,庖羲出震之初,轩辕垂衣之始,所以司牧黎元,所以疆画分野。暨乎唐尧之受天运,光格四表,虞舜之纳地图,德流九土。自兹已降,空传书事之册;逖听前修,徒闻记言之史。岂若时逢有道,运属无为者欤?我大唐御极则天,乘时握纪,一六合而光宅,四三皇而照临。玄化滂流,祥风遐扇,同乾坤之覆载,齐风雨之鼓润。与夫东夷入贡,西戎即叙,创业垂统,拨乱反正,固以跨越前王,囊括先代。同文共轨,至治神功,非载记无以赞大猷,非昭宣何以光盛业?玄奘辄随游至,举其风土,虽未考方辨俗,信已越五逾三。含生之俦,咸被凯泽;能言之类,莫不称功。越自天府,暨诸天竺,幽荒异俗,绝域殊邦,咸承正朔,俱沾声教。赞武功之绩,讽成口实;美文德之盛,郁为称首。详观载籍,所未尝闻;缅惟图牒,诚无与二。不有所叙,何记化洽?今据闻见,于是载述。

然则索诃世界,(旧曰娑婆世界,又曰娑诃世界,皆讹也。)三千大千国土,为一佛之化摄也。今一日月所临四天下者,据三千大千世界之中,诸佛世尊,皆此垂化,现生现灭,导圣导凡。苏迷卢山(唐言妙高山。旧曰须弥,又曰须弥娄,皆讹略也。)四宝合成,在大海中,据金轮上,日月之所照回,诸天之所游舍。七山七海,环峙环列;山间海水,具八功德。七金山外,乃咸海也。海中可居者,大略有四洲焉。东毗提诃洲,(旧曰弗婆提,又曰弗于逮,讹也。)南赡部洲,(旧曰阎浮提洲,又曰剡浮洲,讹也。)西瞿陁尼洲,(旧曰瞿耶尼,又曰劬伽尼,讹也。)北拘卢洲。(旧曰郁单越,又曰鸠楼,讹也。)金轮王乃化被四天下,银轮王则政隔北拘卢,铜轮王除北拘卢及西瞿陁尼,铁轮王则唯赡部洲。夫轮王者,将即大位,随福所感,有大轮宝浮空来应,感有金、银、铜、铁之异,境乃四、三、二、一之差,因其先瑞,即以为号。

则赡部洲之中地者,阿那婆答多池也。(唐言无热恼。旧曰阿耨达池,讹也。)在香山之南,大雪山之北,周八百里矣。金、银、琉璃、颇胝。饰其岸焉。金沙弥漫,清波皎镜。八地菩萨以愿力故,化为龙王,于中潜宅。出清泠水,给赡部洲。是以池东面银牛口,流出殑(巨胜反。)伽河,(旧曰恒河,又曰恒伽,讹也。)绕池一匝,入东南海;池南面金象口,流出信度河,(旧曰辛头河,讹也。)绕池一匝,入西南海;池西面琉璃马口,流出缚刍河,(旧曰博叉河,讹也。)绕池一匝,入西北海;池北面颇胝师子口,流出徙多河,(旧曰私陁河,讹也。)绕池一匝,入东北海,或曰潜流地下,出积石山,即徙多河之流,为中国之河源云。

时无轮王应运,赡部洲地有四主焉。南象主则暑湿宜象,西宝主乃临海盈宝,北马主寒劲宜马,东人主和畅多人。故象主之国躁烈笃学,特闲异术,服则横巾右袒,首则中髻四垂,族类邑居,室宇重阁。宝主之乡,无礼义,重财贿,短制左衽,断发长髭,有城郭之居,务殖货之利。马主之俗,天资犷暴,情忍杀戮,毳帐穹庐,鸟居逐牧。人主之地,风俗机慧,仁义昭明,冠带右衽,车服有序,安土重迁,务资有类。三主之俗,东方为上。其居室则东辟其户,旦日则东向以拜。人主之地,南面为尊。方俗殊风,斯其大概。至于君臣上下之礼,宪章文规之仪,人主之地无以加也。清心释累之训,出离生死之教,象主之国其理优矣。斯皆著之经诰,问诸士俗,博关今古,详考见闻。然则佛兴西方,法流东国,通译音讹,方言语谬,音讹则义失,语谬则理乖。故曰:“必也正名乎”,贵无乖谬也。

夫人有刚柔异性,言音不同,斯则系风土之气,亦习俗之致也。若其山川物产之异,风俗性类之差,则人主之地,国史详焉。马主之俗、宝主之乡,史诰备载,可略言矣。至于象主之国,前古未详,或书地多暑湿,或载俗好仁慈,颇存方志,莫能详举。岂道有行藏之致,固世有推移之运矣?是故候律以归化,饮泽而来宾,越重险而款玉门,贡方奇而拜绛阙者,盖难得而言焉。由是之故,访道远游,请益之隙,存记风土。黑岭已来,莫非胡俗。虽戎人同贯,而族类群分,画界封疆,大率土著。建城郭,务殖田畜,性重财贿,俗轻仁义。嫁娶无礼,尊卑无次,妇言是用,男位居下。死则焚骸,丧期无数。剺面截耳,断发裂裳,屠杀群畜,祀祭幽魂。吉乃素服,凶则皂衣。同风类俗,略举条贯。异政殊制,随地别叙。印度风俗,语在后记。

出高昌故地,自近者始,曰阿耆尼国。(旧曰焉耆。)

○阿耆尼国

阿耆尼国,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四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六七里,西面据山,道险易守。泉流交带,引水为田。土宜穈、黍、宿麦、香枣、蒲萄、梨、柰诸果。气序和畅,风俗质直。文字取则印度,微有增损。服饰毡褐,断发无巾。货用金钱、银钱、小铜钱。王,其国人也,勇而寡略,好自称伐,国无纲纪,法不整肃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二千余人,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经教律仪,既遵印度,诸习学者,即其文而玩之。戒行律仪,洁清勤励。然食杂三净,滞于渐教矣。

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,逾一小山,越二大河,西得平川,行七百余里,至屈(居勿反)支国。(旧曰龟兹。)

○屈支国

屈支国,东西千余里,南北六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,宜穈、麦,有粳稻,出蒲萄、石榴,多梨、柰、桃、杏。土产黄金、铜、铁、铅、锡。气序和,风俗质。文字取则印度,粗有改变。管弦伎乐,特善诸国。服饰锦褐,断发巾帽。货用金钱、银钱、小铜钱。王,屈支种也,智谋寡昧,迫于强臣。其俗生子以木押头,欲其匾<匚虒>也。伽蓝百余所,僧徒五千余人,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经教律仪,取则印度,其习读者,即本文矣。尚拘渐教,食杂三净。洁清耽玩,人以功竞。

一、大龙池及金花王

国东境城北天祠前,有大龙池。诸龙易形,交合牝马,遂生龙驹,忄龙戾难驭。龙驹之子,方乃驯驾,所以此国多出善马。闻之先志曰:近代有王,号曰金花,政教明察,感龙驭乘。王欲终没,鞭触其耳,因即潜隐,以至于今。城中无井,取汲池水。龙变为人,与诸妇会,生子骁勇,走及奔马。如是渐染,人皆龙种,恃力作威,不恭王命。王乃引构突阙,杀此城人,少长俱戮,略无噍类。城今荒芜,人烟断绝。

二、昭怙厘二伽蓝

荒城北四十余里,接山阿,隔一河水,有二伽蓝,同名昭怙厘,而东西随称。佛像装饰,殆越人工。僧徒清肃,诚为勤励。东昭怙厘佛堂中有玉石,面广二尺余,色带黄白,状如海蛤。其上有佛足履之迹,长尺有八寸,广余六寸矣。或有斋日,照烛光明。

三、大会场

大城西门外,路左右各有立佛像,高九十余尺。于此像前,建五年一大会处。每岁秋分数十日间,举国僧徒皆来会集。上自君王,下至士庶,捐废俗务,奉持斋戒,受经听法,渴日忘疲。诸僧伽蓝庄严佛像,莹以珍宝,饰之锦绮,载诸辇舆,谓之行像,动以千数,云集会所。常以月十五日晦日,国王大臣谋议国事,访及高僧,然后宣布。

四、阿奢理贰伽蓝及其传说

会场西北,渡河至阿奢理贰伽蓝。(唐言奇特。)庭宇显敞,佛像工饰。僧徒肃穆,精勤匪怠,并是耆艾宿德,硕学高才,远方俊彦,慕义至止。国王、大臣、士庶、豪右四事供养,久而弥敬。闻之先志曰:昔此国先王崇敬三宝,将欲游方观礼圣迹,乃命母弟摄知留事。其弟受命,窃自割势,防未萌也。封之金函,持以上王。王曰:“斯何谓也?”对曰:“回驾之日,乃可开发。”即付执事,随军掌护。王之还也,果有构祸者曰:“王令监国,淫乱中宫。”王闻震怒,欲置严刑。弟曰:“不敢逃责,愿开金函。”王遂发而视之,乃断势也。曰:“斯何异物?欲何发明?”对曰:“王昔游方,命知留事,惧有谗祸,割势自明。今果有征,愿垂照览。”王深敬异,情爱弥隆,出入后庭,无所禁碍。王弟于后行,遇一夫拥五百牛,欲事刑腐。见而惟念,引类增怀:“我今形亏,岂非宿业?”即以财宝赎此群牛。以慈善力,男形渐具。以形具故,遂不入宫。王怪而问之,乃陈其始末。王以为奇特也,遂建伽蓝,式旌美迹,传芳后叶。

从此西行六百余里,经小沙碛。至跋禄迦国。(旧谓姑墨,又曰亟默。)

○跋禄迦国

跋禄迦国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五六里。土宜气序、人性风俗、文字法则同屈支国,语言少异。细毡细褐,邻国所重。伽蓝数十所,僧徒千余人,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

凌山及大清池

国西北行三百余里,度石碛,至凌山。此则葱岭北原,水多东流矣。山谷积雪,春夏合冻,虽时消泮,寻复结冰。经途险阻,寒风惨烈,多暴龙,难凌犯。行人由此路者,不得赭衣持瓠大声叫唤。微有违犯,灾祸目睹。暴风奋发,飞沙雨石,遇者丧没,难以全生。

山行四百余里,至大清池,(或名热海,又谓咸海。)周千余里,东西广,南北狭。四面负山,众流交凑,色带青黑,味兼咸苦,洪涛浩汗,惊波汩淴。龙鱼杂处,灵怪间起,所以往来行旅,祷以祈福,水族虽多,莫敢渔捕。

素叶水城

清池西北行五百余里,至素叶水城。城周六七里,诸国商胡杂居也。土宜糜、麦、蒲萄,林树稀疏。气序风寒,人衣毡褐。

素叶以西数十孤城,城皆立长,虽不相禀命,然皆役属突厥。

○窣利地区总述

自素叶水城,至羯霜那国,地名窣利,人亦谓焉。文字语言,即随称矣。字源简略,本二十余言,转而相生,其流浸广。粗有书记,竖读其文,递相传授,师资无替。服毡褐,衣皮氎,裳服褊急。齐发露顶,或总剪剃,缯彩络额。形容伟大,志性恇怯。风俗浇讹,多行诡诈,大抵贪求,父子计利,财多为贵,良贱无差。虽富巨万,服食粗弊。力田逐利者杂半矣。

千泉

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,至千泉。千泉者,地方二百余里,南面雪山,三陲平陆。水土沃润,林树扶疏,暮春之月,杂花若绮,泉池千所,故以名焉。突厥可汗每来避暑。中有群鹿,多饰铃环,驯狎于人,不甚惊走。可汗爱赏,下命群属:“敢加杀害,有诛无赦。”故此群鹿,得终其寿。

呾逻私城

千泉西行百四十五里,至呾逻私城。城周八九里,诸国商胡杂居也。土宜气序,大同素叶。

小孤城

南行十余里有小孤城,三百余户,本中国人也,昔为突厥所掠,后遂鸠集同国,共保此城,于中宅居。衣裳去就,遂同突厥,言辞仪范,犹存本国。

白水城

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,至白水城,城周六七里。土地所产,风气所宜,逾胜呾逻私。

恭御城

西南行二百余里,至恭御城,城周五六里。原隰膏腴,树木蓊郁。

从此南行四五十里,至笯(奴做反。)赤建国。

○笯赤建国

笯赤建国,周千余里。地沃壤,备稼穑。草木郁茂,华果繁盛,多蒲萄,亦所贵也。城邑百数,各别君长,进止往来,不相禀命。虽则画野区分,总称笯赤建国。

从此西行二百余里,至赭时国。(唐言石国。)

○赭时国

赭时国周千余里。西临叶河,东西狭,南北长。土宜气序,同笯赤建国。城邑数十,名别君长,既无总主,役属突厥。

从此东南千余里,至忄市(敷发反。)捍国。

○忄市捍国

忄市捍国周四千余里,山周四境。土地膏腴,稼穑滋盛,多花果,宜羊马。气序风寒,人性刚勇,语异诸国,形貌丑弊。自数十年,无大君长,酋豪力竞,不相宾伏,依川据险,画野分都。

从此西行千余里,至窣堵利瑟那国。

○窣堵利瑟那国

窣堵利瑟那国周千四五百里,东临叶河。叶河出葱岭北原,西北而流,浩汗浑浊,汩淴漂急。土宜风俗,同赭时国。自有王,附突厥。

大沙碛

从此西北入大沙碛,绝无水草。途路弥漫,疆境难测。望大山,寻遗骨,以知所指,以记经途。行五百余里,至飒秣建国,(唐言康国。)

○飒秣建国

飒秣建国周千六七百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极险固,多居人。异方宝货,多聚此国。土地沃壤,稼穑备植,林树蓊郁,花果滋茂,多出善马。机巧之技,特工诸国。气序和畅,风俗猛烈。凡诸胡国,此为其中。进止威仪,近远取则。其王豪勇,邻国承命。兵马强盛,多是赭羯。赭羯之人,其性勇烈,视死如归,战无前敌。

从此东南至弭秣贺国。(唐言米国。)

○弭秣贺国

弭秣贺国周四五百里,据川中,东西狭,南北长,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北至劫布呾那国。(唐言曹国。)

○劫布呾那国

劫布呾那国周千四五百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三百余里,至屈(居勿反。)霜(去声。)你迦国。(唐言何国。)

○屈霜你迦国

屈霜你迦国周千四五百里,东西狭,南北长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二百余里,至喝捍国。(唐言东安国。)

○喝捍国

喝捍国周千余里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四百余里,至捕喝国。(唐言中安国。)

○捕喝国

捕喝国周千六七百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国西四百余里,至伐地国。(唐言西安国。)

○伐地国

伐地国周四百余里,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从此西南五百余里,至货利习弥迦国。

○货利习弥伽国

货利习弥伽国顺缚刍河两岸,东西二三十里,南北五百余里。土宜风俗,同伐地国,语言少异。

从飒秣建国西南行三百余里,至羯霜(去声。)那国。(唐言史国。)

○羯霜那国

羯霜那国周千四五百里,土宜风俗,同飒秣建国。

从此西南行二百余里入山,山路崎岖,谿径危险,既绝人里,又少水草。东南山行三百余里,入铁门。

铁门

铁门者,左右带山,山极峭峻,虽有狭径,加之险阻,两傍石壁,其色如铁。既设门扉,又以铁锢,多有铁铃,悬诸户扇,因其险固,遂以为名。

○睹货逻国故地

出铁门,至睹货逻国(旧曰吐火罗国,讹也。)故地。南北千余里,东西三千余里。东厄葱岭,西接波剌斯,南大雪山,北据铁门,缚刍大河中境西流。自数百年王族绝嗣,酋豪力竞,各擅君长,依川据险,分为二十七国。虽画野区分,总役属突厥。气序既温,疾疫亦众。冬末春初,霖雨相继。故此境已南,滥波已北,其国风土,并多温疾。而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,三月十五日解安居,斯乃据其多雨,亦是设教随时也。其俗则志性恇怯,容貌鄙陋,粗知信义,不甚欺诈。语言去就,稍异诸国;字源二十五言,转而相生,用之备物。书以横读,自左向右,文记渐多,逾广窣利。多衣氎,少服褐。货用金、银等钱,模样异于诸国。

顺缚刍河北,下流至呾蜜国。

○呾蜜国

呾蜜国东西六百余里,南北四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东西长,南北狭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千余人。诸窣堵波(即旧所谓浮图也,又曰鍮婆,又曰私鍮簸,又曰薮斗波,皆讹也。)及佛尊像,多神异,有灵鉴。

东至赤鄂衍那国。

○赤鄂衍那国

赤鄂衍那国东西四百余里,南北五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伽蓝五所,僧徒鲜少。

东至忽露摩国。

○忽露摩国

忽露摩国东西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其王奚素突厥也。伽蓝二所,僧徒百余人。

东至愉(朔俱反。)漫国。

○愉漫国

愉漫国东西四百余里,南北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。其王奚素突厥也。伽蓝二所,僧徒寡少。

西南临缚刍河,至鞠和衍那国。

○鞠和衍那国

鞠和衍那国东西二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伽蓝三所,僧徒百余人。

东至镬沙国。

○镬沙国

镬沙国东西三百余里,南北五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六七里。

东至珂咄罗国。

○珂咄罗国

珂咄罗国东西千余里,南北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

东接葱岭,至拘谜(莫闭反)陁国。

○拘谜陁国

拘谜陁国东西二千余里,南北二百余里,据大葱岭中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西南邻缚刍河,南接尸弃尼国。

南渡缚刍河,至达摩悉铁帝国、钵铎创那国、淫薄健国、屈浪拿国、呬(火利反)摩呾罗国、钵利曷国、讫栗瑟摩国、曷逻胡国、阿利尼国、瞢健国。自活国东南至阔悉多国、安呾逻缚国,事在回记。

活国西南至缚伽浪国。

○缚伽浪国

缚伽浪国东西五十余里,南北二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

南至纥露悉泯健国。

○纥露悉泯健国

纥露悉泯健国周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。

西北至忽懔国。

○忽懔国

忽懔国周八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五六里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五百余人。

西至缚喝国。

○缚喝国

缚喝国东西八百余里,南北四百余里,北临缚刍河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,人皆谓之小王舍城也。其城虽固,居人甚少。土地所产,物类尤多,水陆诸花,难以备举。伽蓝百有余所,僧徒三千余人,并皆习学小乘法教。

一、纳缚僧伽蓝

城外西南有纳缚(唐言新。)僧伽蓝,此国先王之所建也。大雪山北作论诸师,惟此伽蓝美业不替。其佛像莹以名珍,堂宇乃饰之奇宝,故诸国君长利之以攻劫。此伽蓝素有毗沙门天像,灵鉴可恃,冥加守卫。近突厥叶护可汗子肆叶护可汗,倾其部落,率其戎旅,奄袭伽蓝,欲图珍宝。去此不远,屯军野火。其夜梦见毗沙门天曰:“汝有何力,敢坏伽蓝?”因以长戟贯彻胸背。可汗惊悟,便苦心痛,遂告群属所梦咎征,驰请众僧,方伸忏谢,未及返命,已从殒殁。

伽蓝内南佛堂中有佛澡罐,量可斗余,杂色炫耀,金石难名。又有佛牙,其长寸余,广八九分,色黄白,质光净。又有佛扫帚,迦奢草作也,长馀二尺,围可七寸,其把以杂宝饰之。凡此三物,每至六斋,法侣咸会,陈设供养,至诚所感,或放光明。

伽蓝北有窣堵波,高二百余尺,金刚泥涂,众宝厕饰。中有舍利,时烛灵光。

伽蓝西南有一精庐,建立以来,多历年所。远方辐凑,高才类聚,证四果者,难以详举。故诸罗汉将入涅槃,示现神通,众所知识,乃有建立,诸窣堵波基迹相邻,数百余矣。虽证圣果,终无神变,盖亦千计,不树封记。今僧徒百余人,夙夜匪懈,凡圣难测。

二、提谓城及波利城

大城西北五十余里,至提谓城。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。城中各有一窣堵波,高余三丈。昔者如来初证佛果,起菩提树,方诣鹿园。时二长者遇被威光,随其行路之资,遂献麨蜜,世尊为说人天之福,最初得闻五戒十善也。既闻法诲,请所供养,如来遂授其发、爪焉。二长者将还本国,请礼敬之仪式。如来以僧伽胝(旧曰僧祇梨,讹也。)方叠布下,次郁多罗僧,次僧却崎,(旧曰僧祇支,讹也。)又覆钵竖锡杖,如是次第为窣堵波。二人承命,各还其城,拟仪圣旨,式修崇建,斯则释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。

城西七十余里有窣堵波,高余二丈,昔迦叶波佛时之所建也。

从大城西南入雪山阿,至锐秣陁国。

○锐秣陁国

锐秣陁国东西五六十里,南北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

西南至胡寔健国。

○胡寔健国

胡寔健国东西五百余里,南北千余里。国大都城周二十余里。多山川,出善马。

西北至呾剌健国。

○呾剌健国

呾剌健国东西五百余里,南北五六十里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西接波剌斯国界。

从缚喝国南行百余里,至揭职国。

○揭职国

揭职国东西五百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。国大都城周四五里。土地硗确,陵阜连属,少花果,多菽、麦。气序寒烈,风俗刚猛。伽蓝十余所,僧徒三百余人,并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。

大雪山

东南入大雪山,山谷高深,峰岩危险,风雪相继,盛夏合冻,积雪弥谷,蹊径难涉。山神鬼魅,暴纵妖祟,群盗横行,杀害为务。

行六百余里,出睹货逻国境,至梵衍那国。

○梵衍那国

梵衍那国东西二千余里,南北三百余里,在雪山之中也。人依山谷,逐势邑居。国大都城据崖跨谷,长六七里,北背高岩。有宿麦,少花果,宜畜牧,多羊马。气序寒烈。风俗刚犷,多衣皮褐,亦其所宜。文字风教,货币之用,同睹货逻国,语言少异,仪貌大同。淳信之心,特甚邻国。上自三宝,下至百神,莫不输诚,竭心宗敬。商估往来者,天神现征祥,示祟变,求福德。伽蓝数十所,僧徒数千人,宗学小乘说出世部。

一、大立佛及卧佛像

王城东北山阿有石佛立像,高百四五十尺,金色晃曜,宝饰焕烂。东有伽蓝,此国先王之所建也。伽蓝东有鍮石释迦佛立像,高百余尺,分身别铸,总合成立。

城东二三里伽蓝中有佛入涅槃卧像,长千余尺。其王每此设无遮大会,上自妻子,下至国珍,府库既倾,复以身施,群官僚佐就僧酬赎,若此者以为所务矣。

二、小川泽僧伽蓝

卧像伽蓝东南行二百余里,度大雪山,东至小川泽,泉池澄镜,林树青葱。有僧伽蓝,中有佛齿及劫初时独觉齿,长余五寸,广减四寸。复有金轮王齿,长三寸,广二寸;商诺迦缚娑(旧曰商那和修,讹也。)大阿罗汉所持铁钵,量可八九升。凡三贤圣遗物,并以黄金缄封。又有商诺迦缚娑九条僧伽胝衣,绛赤色,设诺迦草皮之所绩成也。商诺迦缚娑者,阿难弟子也,在先身中,以设诺迦草衣,于解安居日持施众僧。承兹福力,于五百身中阴、生阴恒服此衣。以最后身,从胎俱出,身既渐长,衣亦随广。及阿难之度出家也,其衣变为法服;及受具戒,更变为九条僧伽胝。将证寂灭,入边际定,发智愿力,留此袈裟,尽释迦遗法,法尽之后,方乃变坏。今已少损,信有征矣。

从此东行入雪山,逾越黑岭,至迦毕试国。

○迦毕试国

迦毕试国周四千余里,北背雪山,三陲黑岭。国大都城周十余里。宜谷麦,多果木,出善马、郁金香。异方奇货,多聚此国。气序风寒,人性暴犷,言辞鄙亵,婚姻杂乱。文字大同睹货逻国,习俗、语言、风教颇异。服用毛氎,衣兼皮褐。货用金钱、银钱及小铜钱,规矩模样异于诸国。王,刹利种也,有智略,性勇烈,威慑邻境,统十余国。爱育百姓,敬崇三宝,岁造丈八尺银佛像,兼设无遮大会,周给贫窭,惠施鳏寡。伽蓝百余所,僧徒六千余人,并多习学大乘法教。窣堵波、僧伽蓝崇高弘敞,广博严净。天祠数十所,异道千余人,或露形,或涂灰,连络髑髅,以为冠鬘。

一、质子伽蓝

大城东三四里,北山下有大伽蓝,僧徒三百余人,并学小乘法教。闻之先志曰:昔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威被邻国,化洽远方,治兵广地,至葱岭东,河西蕃维畏威送质。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,特加礼命,寒暑改馆,冬居印度诸国,夏还迦毕试国,春、秋止健驮逻国。故质子三时住处,各建伽蓝。今此伽蓝,即夏居之所健也。故诸屋壁,图画质子,容貌服饰,颇同中夏。其后得还本国,心存故居,虽阻山川,不替供养。故今僧众,每至入安居、解安居,大兴法会,为诸质子祈福树善,相继不绝,以至于今。

伽蓝佛院东门南大神王像右足下,坎地藏宝,质子之所藏也。故其铭曰:“伽蓝朽坏,取以修治。”近有边王贪婪凶暴,闻此伽蓝多藏珍宝,驱逐僧徒。方事发掘,神王冠中鹦鹉鸟像乃奋羽惊鸣,地为震动,王及军人僻易僵仆,久而得起,谢咎以归。

伽蓝北岭上有数石室,质子习定之处也。其中多藏杂宝,其侧有铭,药叉守卫。有欲开发取中宝者,此药叉神变现异形,或作师子,或作蟒蛇、猛兽、毒虫,殊形震怒,以故无人敢得攻发。

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岭上,有观自在菩萨像。有人至诚愿见者,菩萨从其像中出妙色身,安慰行者。

二、曷逻怙罗僧伽蓝

大城东南三十余里,至曷逻怙罗僧伽蓝。傍有窣堵波,高有余尺,或至斋日,时烛光明。覆钵势上石隙间流出黑香油,静夜中时闻音乐之声。闻诸先志曰:昔此国大臣曷逻怙罗之所建也。功既成已,于夜梦中有人告曰:“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,明旦有献上者,宜从王请。”旦入朝进请曰:“不量庸昧,敢有愿求。”王曰:“夫何所欲?”对曰:“今日有先献者,愿垂恩赐。”王曰:“然。”曷逻怙罗伫立宫门,瞻望所至。俄有一人持舍利瓶,大臣问曰:“欲何献上?”曰:“佛舍利。”大臣曰:“吾为尔守,宜先白王。”曷逻怙罗恐王珍贵舍利,追悔前恩,疾往伽蓝,登窣堵波,至诚所感,其石覆钵自开,安置舍利,已而疾出,尚拘衣襟。王使逐之,石已掩矣。故其隙间,流黑香油。

三、霫蔽多伐剌祠城及阿路猱山

城南四十余里至霫(胥立反。)蔽多伐剌祠城。凡地大震,山崖崩坠,周此城界,无所动摇。霫蔽多伐剌祠城南三十余里,至阿路猱(奴高反。)山,崖岭峭峻,岩谷杳冥。其峰每岁增高数百尺,与漕矩吒国<禾刍>(士句反。下同。)那呬罗山仿佛相望,便即崩坠。”闻诸土俗曰:“初,<禾刍>那天神自远而至,欲止此山。山神震恐,摇荡谿谷。天神曰:“不欲相舍,故此倾动,少垂宾主,当盈财宝。吾今往漕矩吒国<禾刍>那呬罗山,每岁至我受国王、大臣祀献之时,宜相属望。”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,寻即崩坠。

四、大雪山龙池及其传说

王城西北二百余里,至大雪山。山顶有池,请雨祈晴,随求果愿。闻之先志曰:“昔健驮逻国有阿罗汉,常受此池龙王供养,每至中食,以神通力,并坐绳床,凌虚而往。侍者沙弥密于绳床之下攀缘潜隐,而阿罗汉时至便往,至龙宫乃见沙弥,龙王因请留食。龙王以天甘露饭阿罗汉,以人间味而馔沙弥。阿罗汉饭食已讫,便为龙王说诸法要。沙弥如常为师涤器,器有余粒,骇其香味,即起恶愿,恨师忿龙:“愿诸福力,于今悉现,断此龙命,我自为王。”沙弥发是愿时,龙王已觉头痛矣。罗汉说法诲谕,龙王谢咎责躬。沙弥怀忿,未从悔谢。既还伽蓝,至诚发愿,福力所致,是夜命终,为大龙王,威猛奋战。遂来入池,杀龙王,居龙宫,有其部属,总其统命。以宿愿故,兴暴风雨,摧拔树林,欲坏伽蓝。时迦腻色迦王怪而发问,其阿罗汉具以白王。王即为龙于雪山下立僧伽蓝,建窣堵波,高百余尺。龙怀宿忿,遂发风雨。王以弘济为心,龙乘瞋毒作暴,僧伽蓝、窣堵波六坏七成。迦腻色迦王耻功不成,欲填龙池,毁其居室,即兴兵众,至雪山下。时彼龙王深怀震惧,变作老婆罗门,叩王象而谏曰:“大王宿植善本,多种胜因,得为人王,无思不服。今日何故与龙交争?夫龙者畜也,卑下恶类,然有大威,不可力竞。乘云驭风,蹈虚履水,非人力所制,岂王心所怒哉?王今举国兴兵,与一龙斗,胜则王无服远之威,败则王有非敌之耻。为王计者,宜可归兵。”迦腻色迦王未之从也。龙即还池,声震雷动,暴风拔木,沙石如雨,云雾晦冥,军马惊骇。王乃归命三宝,请求加护,曰:“宿殖多福,得为人王,威慑强敌,统赡部洲,今为龙畜所屈,诚乃我之薄福也。愿诸福力,于今现前。”即于两肩起大烟焰,龙退风静,雾卷云开。王令军众人担一石,用填龙池。龙王还作婆罗门,重请王曰:“我是彼池龙王,惧威归命。惟王悲愍,赦其前过。王以含育,覆焘生灵,如何于我独加恶害?王若杀我,我之与王俱堕恶道,王有断命之罪,我怀怨仇之心。业报皎然,善恶明矣。”王遂与龙明设要契,后更有犯,必不相赦。龙曰:“我以恶业,受身为龙,龙性猛恶,不能自持,瞋心或起,当忘所制。王今更立伽蓝,不敢摧毁。每遣一人候望山岭,黑云若起,急击犍槌,我闻其声,恶心当息。”其王于是更修伽蓝,建窣堵波,候望云气,于今不绝。

闻诸先志曰:窣堵波中有如来骨肉舍利,可一升余,神变之事,难以详述。一时中窣堵波内忽有烟起,少间便出猛焰,时人谓窣堵波已从火烬。瞻仰良久,火灭烟消,乃见舍利如白珠幡,循环表柱,宛转而上,升高去际,萦旋而下。

五、旧王及旧王妃伽蓝

王城西北大河南岸旧王伽蓝内,有释迦菩萨弱龄龀齿,长余一寸。其伽蓝东南有一伽蓝,亦名旧王,有如来顶骨一片,面广寸余,其色黄白,发孔分明。又有如来发,发色青绀,螺旋右萦,引长尺馀,卷可半寸。凡此三事,每至六斋,王及大臣散花供养。

顶骨伽蓝西南,有旧王妃伽蓝,中有金铜窣堵波,高百余尺。闻诸土俗曰:“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余,每月十五日,其夜便放圆光,烛耀露盘,联晖达曙,其光渐敛,入窣堵波。

六、比罗娑洛山及龙泉

城西南有比罗娑洛山。(唐言象坚。)山神作象形,故曰象坚也。昔如来在世,象坚神奉请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罗汉。山颠有大磐石,如来即之,受神供养。其后无忧王即磐石上起窣堵波,高百余尺,今人谓之象坚窣堵波也。亦云中有如来舍利,可一升余。

象坚窣堵波北山岩下有一龙泉,是如来受神饭已,及阿罗汉于中漱口嚼杨枝,因即种根,今为茂林。后人于此建立伽蓝,名鞞铎佉。(唐言嚼杨枝也。)

自此东行六百余里,山谷接连,峰岸峭峻,越黑岭,入北印度境,至滥波国。(北印度境。)

卷二三国

○印度总述

△一、释名

详夫天竺之称,异议纠纷,旧云身毒,或曰贤豆,今从正音,宜云印度。印度之人,随地称国,殊方异俗,遥举总名,语其所美,谓之印度。印度者,唐言“月”。月有多名,斯其一称。言诸群生轮回不息,无明长夜莫有司晨,其犹白日既隐,宵月斯继,虽有星光之照,岂如朗月之明!敬缘斯致,因而譬月。良以其土圣贤继轨,导凡御物,如月照临。由是义故,谓之印度。印度种姓族类群分,而婆罗门特为清贵。从其雅称,传以成俗,无云经界之别,总谓婆罗门国焉。

二、疆域

若其封疆之域,可得而言。五印度之境,周九万余里。三垂大海,北背雪山。北广南狭,形如半月。画野区分,七十余国。时特暑热,地多泉湿。北乃山阜隐轸,丘陵舄卤;东则川野沃润,畴陇膏腴;南方草木荣茂;西方土地硗确。斯大概也,可略言焉。

三、数量

夫数量之称,谓逾缮那。(旧曰由旬,又曰逾阇那,又曰由延,皆讹略也。)逾缮那者,自古圣王一日军程也。旧传一逾缮那四十里矣,印度国俗乃三十里,圣教所载惟十六里。穷微之数,分一逾缮那为八拘卢舍。拘卢舍者,谓大牛鸣声所极闻,称拘卢舍。分一拘卢舍为五百弓,分一弓为四肘,分一肘为二十四指,分一指节为七宿麦,乃至虱、虮、隙尘、牛毛、羊毛、兔毫、铜水,次第七分,以至细尘。细尘七分,为极细尘。极细尘者,不可复析,析即归空,故曰极微也。

四、岁时

若乃阴阳历运,日月次舍,称谓虽殊,时候无异,随其星建,以标月名。时极短者,谓刹那也。百二十刹那为一呾刹那,六十呾刹那为一腊缚,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,五牟呼栗多为一时,六时合成一日一夜,(昼三夜三。)居俗日夜分为八时。(昼四夜四,于一一时各有四分。)月盈至满,谓之白分;月亏至晦,谓之黑分。黑分或十四日、十五日,月有小大故也。黑前白后,合为一月。六月合为一行。日游在内,北行也;日游在外,南行也。总此二行,合为一岁。又分一岁以为六时。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,渐热也;三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,盛热也;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,雨时也;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,茂时也;九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五日,渐寒也;十一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,盛寒也。如来圣教,岁为三时。正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,热时也;五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,雨时也;九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,寒时也。或为四时,春、夏、秋、冬也。春三月谓制呾逻月、吠舍佉月、逝瑟吒月,当此从正月十六日至四月十五日。夏三月谓頞沙荼月、室罗伐拿月、婆达罗钵陁月,当此从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。秋三月谓頞湿缚瘐阇月、迦剌底迦月、末伽始罗月,当此从七月十六日至十月十五日。冬三月谓报沙月、磨袪月、颇勒窭拿月,当此从十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。故印度僧徒依佛圣教,坐雨安居,或前三月,或后三月。前三月当此从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,后三月当此从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。前代译经律者,或云坐夏,或云坐腊,斯皆边裔殊俗,不达中国正音,或方言未融,而传译有谬。又推如来入胎、初生、出家、成佛、涅槃日月,皆有参差,语在后记。

五、邑居

若夫邑里闾阎,方城广峙,街衢巷陌,曲径盘迂。闤阓当涂,旗亭夹路。屠、钓、倡、优、魁脍、除粪,旌厥宅居,斥之邑外,行里往来,僻于路左。至于宅居之制,垣郭之作,地热卑湿,城多叠砖,暨诸墙壁,或编竹木。室宇台观,板屋平头,泥以石灰,覆以砖墼。诸异崇构,制同中夏。苫茅苫草,或砖或板,壁以石灰为饰,地涂牛粪为净,时花散布,斯其异也。诸僧伽蓝,颇极奇制。隅楼四起,重阁三层,榱梠栋梁,奇形雕镂,户牖垣墙,图画众彩。黎庶之居,内侈外俭。隩室中堂,高广有异,层台重阁,形制不拘。门辟东户,朝座东面。至于坐止,咸用绳床,王族、大人、士庶、豪右,庄饰有殊,规矩无异。君王朝座,弥复高广,珠玑间错,谓师子床,敷以细氎,蹈以宝机。凡百庶僚,随其所好,刻雕异类,莹饰奇珍。

六、衣饰

衣裳服玩,无所裁制,贵鲜白,轻杂彩。男则绕腰络腋,横巾右袒。女乃襜衣下垂,通肩总覆。顶为小髻,余发垂下。或有剪髭,别为诡俗。首冠花鬘,身佩璎珞。其所服者,谓憍奢耶衣及氎布等。憍奢耶者,野蚕丝也。菆摩衣,麻之类也。顩(墟严反。)钵罗衣,织细羊毛也。褐剌缡衣,织野兽毛也。兽毛细软,可得缉绩,故以见珍而充服用。其北印度风土寒烈,短制褊衣,颇同胡服。外道服饰,纷杂异制。或衣孔雀羽尾,或饰髑髅璎珞,或无服露形,或草板掩体,或拔发断髭,或蓬鬓椎髻,裳衣无定,赤白不恒。沙门法服,惟有三衣及僧却崎、泥缚些(桑个反。)那。三衣裁制,部执不同,或缘有宽狭,或叶有小大。僧却崎(唐言掩腋。旧曰僧祇支,讹也。)覆左肩,掩两腑,左开右合,长裁过腰。泥嚩些那(唐言裙。旧曰涅槃僧,讹也。)既无带襻,其将服也,集衣为襵,束带以绦,襵则诸部各异,色乃黄赤不同。刹帝利、婆罗门清素居简,洁白俭约。国王、大臣服玩良异,花鬘宝冠以为首饰,环钏璎珞而作身佩。其有富商大贾,唯钏而已。人多徒跣,少有所履。染其牙齿,或赤或黑,齐发穿耳,修鼻大眼,斯其貌也。

七、馔食

夫其洁清自守,非矫其志。凡有馔食,必先盥洗,残宿不再,食器不传。瓦木之器,经用必弃。金、银、铜、铁,每加摩莹。馔食既讫,嚼杨枝而为净。澡漱未终,无相执触。每有溲弱,必事澡灌。身涂诸香,所谓旃檀、郁金也。君王将浴,鼓奏弦歌。祭祀拜祠,沐浴盥洗。

八、文字

详其文字,梵天所制,原始垂则,四十七言。遇物合成,随事转用,流演枝派,其源浸广。因地随人,微有改变,语其大较,未异本源。而中印度特为详正,辞调和雅,与天同音,气韵清亮,为人轨则。邻境异国,习谬成训,竞趋浇俗,莫守淳风。

至于记言书事,各有司存。史诰总称,谓尼罗蔽荼,(唐言青藏。)善恶具举,灾祥备著。

九、教育

而开蒙诱进,先导十二章。七岁之后,渐授五明大论:一曰声明,释诂训字,诠目疏别;二工巧明,伎术机关,阴阳历数;三医方明,禁咒闲邪,药石针艾;四曰因明,考定正邪,研核真伪;五曰内明,究畅五乘因果妙理。

其婆罗门学四吠陀论:(旧曰毗陀,讹也。)一曰寿,谓养生缮性;二曰祠,谓享祭祈祷;三曰平,谓礼仪、占卜、兵法、军阵;四曰术,谓异能、伎数、禁咒、医方。

师必博究精微,贯究玄奥,示之大义,异以微言,提撕善诱,雕朽励薄。若乃识量通敏,志怀逋逸,则拘絷反关,业成后已。

年方三十,志立学成,既居禄位,先酬师德。其有博古好雅,肥遁居贞,沈浮物外,逍遥事表,宠辱不惊,声问以远,君王雅尚,莫能屈迹。然而国重聪睿,俗贵高明,褒赞既隆,礼命亦重。故能强志笃学,忘疲游艺,访道依仁,不远千里。家虽豪富,志均羁旅,口腹之资,巡匄以济,有贵知道,无耻匮财。娱游惰业、偷食靡衣,既无令德,又非时习,耻辱俱至,丑声载扬。

十、佛教

如来理教,随类得解。去圣悠远,正法醇醨,任其见解之心,俱获闻知之悟。部执峰峙,诤论波涛,异学专门,殊途同致。十有八部,各擅锋锐;大小二乘,居止区别。其有宴默思惟,经行住立,定慧悠隔,喧静良殊,随其众居,各制科防。无云律论,絓是佛经,讲宣一部,乃免僧知事;二部,加上房资具;三部,差侍者祗承。四部,给净人役使;五部,则行乘象舆;六部,又导从周卫。道德既高,旌命亦异。时集讲论,考其优劣,彰别善恶,黜陟幽明。其有商榷微言,抑扬妙理,雅辞赡美,妙辩敏捷,于是驭乘宝象,导从如林。至乃义门虚辟,辞锋挫锐,理寡而辞繁,义乖而言顺,遂即面涂赭垩,身岔尘土,斥于旷野,弃之沟壑。既旌淑慝,亦表贤愚。人知乐道,家勤志学。出家归俗,从其所好。罹咎犯律,僧中科罚,轻则众命诃责,次又众不与语,重乃众不共住。不共住者,斥摈不齿,出一住处,措身无所,羁旅艰辛,或返初服。

十一、族姓

若夫族姓殊者,有四流焉:一曰婆罗门,净行也,守道居贞,洁白其操。二曰刹帝利,王种也,(旧曰刹利,略也。)奕世君临,仁恕为志。三曰吠奢,(旧曰毗舍,讹也。)商贾也,贸迁有无,逐利远近。四曰戍陀罗,(旧曰首陀,讹也。)农人也,肆力畴陇,勤身稼穑。凡兹四姓,清浊殊流,婚娶通亲,飞伏异路,内外宗枝,姻媾不杂。妇人一嫁,终无再醮。自余杂姓,实繁种族,各随类聚,难以详裁。

十二、兵术

君王奕世,惟刹帝利。弑篡时起,异姓称尊。国之战士,骁雄毕选,子父传业,遂穷兵术。居则宫庐周卫,征则奋旅前锋。凡有四兵,步、马、车、象。象则被以坚甲,牙施利距,一将安乘,授其节度,两卒左右,为之驾驭。车乃驾以驷马,兵帅居乘,列卒周卫,扶轮挟毂。马军散御,逐北奔命。步军轻捍,敢勇充选,负大橹,执长戟,或持刀剑,前奋行阵。凡诸戎器,莫不锋锐,所谓矛、楯、弓、矢、刀、剑、钺、斧、戈、殳、长槊、轮索之属,皆世袭矣。

十三、刑法

夫其俗也,性虽狷急,志甚贞质,于财无苟得,于义有余让,惧冥运之罪,轻生事之业,诡谲不行,盟誓为信,政教尚质,风俗犹和。凶悖群小,时亏国宪,谋危君上,事迹彰明,则常幽囹圄,无所刑戮,任其生死,不齿人伦。犯伤礼义,悖逆忠孝,则劓鼻,截耳,断手,刖足,或驱出国,或放荒裔。自余咎犯,输财赎罪。理狱占辞,不加刑朴,随问款对,据事平科。拒违所犯,耻过饰非,欲究情实,事须案者,凡有四条:水、火、称、毒。水则罪人与石,盛以连囊,沈之深流,校其真伪,人沉石浮则有犯,人浮石沉则无隐。火乃烧铁,罪人踞上,复使足蹈,既遣掌案,又令舌舐,虚无所损,实有所伤。懦弱之人不堪炎炽,捧未开花,散之向焰,虚则花发,实则花焦。称则人石平衡,轻重取验,虚则人低石举,实则石重人轻。毒则以一羖羊,剖其右髀,随被讼人所食之分,杂诸毒药置右髀中,实则毒发而死,虚则毒歇而苏。举四条之例,防百非之路。

十四、敬仪

致敬之式,其仪九等:一发言慰问,二俯首示敬,三举手高揖,四合掌平拱,五屈膝,六长跪,七手膝踞地,八五轮俱屈,九五体投地。凡斯九等,极惟一拜。跪而赞德,谓之尽敬。远则稽颡拜手,近则舐足摩踵。凡其致辞受命,褰裳长跪。尊贤受拜,必有慰辞,或摩其顶,或拊其背,善言诲导,以示亲厚。出家沙门,既受礼敬,惟加善愿,无止跪拜。随所宗事,多有旋绕,或唯一周,或复三匝,宿心别请,数则从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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